Wednesday, February 16, 2011

林昭


誠然我們不惜犧牲,甚至不避流血,可是像這樣一種自由的生活,到底能不能以血洗的辦法使他在血泊中建立起來呢!中國人的血歷來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。
——林昭《血詩題衣》
 
共和國的基礎若奠基於蓄積權利與控制它所有成員之上,那麼,它必須設法使每一個人無法掌握任何權利,而使他成為這部機器的小零件,同時任意冠以一種“崇高”的思想來慰藉人民
——漢娜·阿倫特《極權主義探源》
 
“你是誰,你有什麽資格問我,你是公檢法嗎?還是便衣密探?我告訴你,我姓林,雙木林,昭,刀在口上之日”。以上的話是林昭昔日的北大校友張元 勳轉述她在反右批鬥大會上的進言。林昭,名彭令昭,林昭是其筆名。這位自由不羈的基督聖徒,走在極權主義棱角上的受難者,倡導人性和尋求真理的魂靈,在半 個世紀前,新中國的紅色土壤上,留下了幾十萬字的關於自由和人性的詰問之聲,這聲音本該傳的更遠,甚至於穿透歷史的黑暗,無遠弗屆。然而,在那個沉默的年 代,被歷史的腥風血雨清洗的一代,卻選擇了回避與無聲的抗訴,他們躲過了劫難,順應了權力法則,同時,放棄尊嚴地活了下去。面對著這一切——沉重的歷史控 訴,這苦痛的濫觴,後人忍不住要發問,這難道就是作為一個中國知識份子的原罪嗎!這難道就是作為一個中國人註定要承受的不堪與卑微嗎!!!
有人要問了:林昭是誰?她做了什麽?她的同學李雪琴是這樣描敘的:完全是上海貴族的生活方式,如同俄羅斯的貴族,和詩人來往,代表了中國先進的 資產階級,李還說無產階級專政林昭是不接受的。從她對林昭的描述看,他們的的確確不是一路人。在歷史的天平上,我們每一個個體都不僅僅是看客的身份,個人 的細微的舉動總是受到環境的限制,然而又促成了一個更大的次序的組織與建立,從這一點來看,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權力的一部分。那麼,我們如何才能客觀地去評 價一個人呢?從她的一言一行,一舉一動嗎?還是我們從自身,從我們的腦海之中已經獨立出了一套完整而模糊的道德評價標準呢?我們所處的位置和立場又是什 麼?我們有足夠的理由來給出自己的價值判斷嗎?歷史的真實會隨著我們的一次暴風驟雨般的發言而改變嗎?我們還是從電影說起,在片中,我驚奇地看到了鏡頭下 在公園中鍛煉的一群老年人,他們唱著“洗衣機我要雙杠的上下水,電冰箱最好是三開門……”這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對自己的生活最簡單而樸實的要求罷了,而在 半個世紀以前的中國,這幾乎就是不可能,甚至是犯法的。人們沒有了言論的自由,出版的自由,無法參與歷史所賦予人類的基本的社會民主生活,作為個體的人, 實際上成為了被愚弄和利用的工具。在一場空前浩大的無產階級權力的爭奪運動中,許多人的生命被巨大的國家機器所褫奪,人的價值降到了歷史的冰點。
林昭,首先,她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平等的人。她說了她想說的話,做了她認為是對的、應該去做的事,而這些話,對歷史的後半夜的今天而言依然有效; 再則,她是一個純粹的人,她崇尚基督原教旨的救贖精神,對歷史和自身的處境保持著清醒的認識與自覺。從林昭在解放初期給友人倪競雄的書信來分析,1957 年的反右運動便是其思想和行為的轉捩點;再次,林昭是個敢熱愛、敢憎恨的強烈地擁抱責任的人,對友人的無私贈與以及詩作和獄中的血書便是明證。她是被縛的 普羅米修士,為人們帶去希望的火焰,同時激烈地燃燒了自己,在鐐銬與烈焰中祈禱信念永生。她是聖潔的少女,用信仰和微笑敲開了塵封多時的理想主義的門,讓 天使們魚貫而入,卻將自己永久地留在了無人的角落。
 
在從有關歷史的斷續的求證過程當中,林昭是被努力還原的鮮明的符號性的個體,作為一個時代的悲劇人物存在著,她的被記憶是歷史週期性的招魂與祭 祀活動,因為那個時代還陰魂不散的潛伏著,在看不見的黑暗之中,人們關於自由和平等的觀念還僅僅停留在被奴役和壓榨的中世紀。後人看林昭,更像是在現世的 陰影裏看自己的容貌,或深或淺,總有類似。
哈威爾曾說,要讓人們有想買哪種冰箱就買哪種冰箱的自由,這種自由是不可以侵犯的。那個恐怖血腥的年代,似乎已經過去了,那個驚人的細節——林 昭曾無數次的用髮卡割破手指來題寫自己在獄中的所思所感,深深刺痛了觀者的心。如果不是具備一種完全而徹底的悲天憫人的宗教祭世觀的話,要做到這一點是很 難的。
胡傑導演多年的追尋可謂用心良苦,以1949年到1969年的政治運動為主線索,將史事資料與受訪者的採訪片段交叉剪輯,重現了林昭短暫而動盪的生命歷程,以及中國知識份子關於那場運動的群體記憶。
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歷史的見證者和重塑者,我們也有義務對過去的歷史進行深刻的整理與反思。就如林昭所說,中國人的血歷來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。
鷹隼啄食了你的心肺
鐵鏈捆束著你的肉身
但你的靈魂比風自由
你的意志比岩石堅韌
——林昭《普羅米修士受難的一日》節選
 
林昭(19321216—1968429)
 
附錄:林昭獄中血書
怎麼不是血呢,陰險地利用我們的天真、幼稚、正直,利用著我們善良,單純的心,與熱烈,激昂的氣質,欲與煽動加以驅使,而當我們比較成長了一 些,開始警覺到現實的荒謬、殘酷,開始要求我們應有的民主權利時,就遭到了空前未有的慘毒無已的迫害、折磨和鎮壓。怎麼不是血呢,我們的青春、愛情、友 誼、學業、事業、抱負、理想、幸福、自由,我們之生活的一切,這人的一切,幾乎被摧殘殆盡地葬送在這污穢、罪惡、極權制度的恐怖統治之下,這怎麼不是血 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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